By Shan-Wen Yan
Dallas, Texas
生命之爱
一、意外发生 2015-05-15
我的同事世鹏,一个非常优秀的工程师,昨天下午还和我一起开会讨论项目的进展。
昨晚7点多,他在Red River和Legacy附近一个中学前的自行车道上骑自行车,那里离家只有2英里,刚和太太视频通话后,据路人目击,戴着头盔的他快速行驶,然后急刹,人往前翻,右脑撞地,当场失去知觉。太太再次联系他时,从视频中了解到,7点57分他已经被送到 (Plano Medical Center) 急救室。脑神经专家晚上9点20分为他做了4个小时的右脑手术,医生拿走了汉堡包大小的淤血。完后,发现左侧大量出血。但没有再手术,之后做了脑干(brain stem) 检测,发现有2个主要 (vital) 连接还工作。现在处于深度昏迷 (deep coma),靠机器维持,有人看到他紧紧抓住妻子的手。但医生说非常不乐观。目前只能等待观察。
据不少同事回忆,最近他非常忙,常常晚睡早起。这条道路他常骑车。本地过去一个月进入雨季。昨天下过大雨。事后发现路面没有任何异样,无人知道他为何急刹车。医生认为他骑车速度过快。后来得知他和他的那些骑车爱好者,最近要参加一个千里骑车比赛。他可能要在每天的训练中达到高速指标,为比赛做准备。
医生和护士告知来访者:He is dying。主刀医生下午察看后,认为没有变化,所以不会再做手术。他的肺呼吸数目指示不准确,护士说。他用手表测后,应该还是16下。但是仪表上是42,52,48。护士认为是搬动后电极接触有误造成的。
我们能做什么呢?除了祈祷。求奇迹发生:他能醒来,恢复知觉,回到我们中间。
回到公司,才读到早晨公司上级送来的邮件:His wife asked that his friends at Cisco be notified so they could come say goodbye. He was in an accident last night and suffered massive head trauma and is not expected to live much longer.
二、为世鹏祷告 2015-05-16
亲爱的天父,我此时此刻独自坐在同事的身边,虽然他在深度昏迷之中,但我相信他还能感知,他的脚不时会抽动,他的心还在跳动,他的肺还在呼吸,尽管是靠着呼吸器的帮助。
主啊,你是大能的主,你是慈悲施怜悯的主,求你给他最好的医治,无论是有形的,还是无形的。求你安慰他的家人,与她们同在。
阿门
三、与世鹏同事 2015-05-17
世鹏与我同事多时,到下个月五日就是整十五年。在加入IPMobile时我们就在同一个老板下干活,过去九年中我们大部分时间在同一组里共事,有过长久合作的愉快。他在专业上非常刻苦,观点和眼界比一般人高明,而且特别精益求精,似乎把IT设计当成Rocket Science,不能容忍一丝疏忽。除了我们产品方面的咨询,我在UNIX和Mac的使用技巧上,常常请教他,有一次我没有注意到IT部门的警告,把Mac首先升级,结果无线网几乎不工作,询问IT多时没有结果。而他却给了我帮助,修好了。后来公司里有同样问题的人天天来找我,把我当专家似的。那次我“假公济私”一回,给世鹏connected奖励,因为我的工作没有受到影响,我得感谢他。从他MIT的校友来访得知,他原来是那里的机械工程博士,怪不得他做学问非常认真,令人佩服。他家里太太没有正式工作,自己有个公司,女儿在Rice读大学,预计明年毕业。
过去从他那里了解到,他曾经历过严重车祸,身上除有伤痕外,走路也有点影响。之前听说他常游泳,帮助身体恢复。几年前他经历了一次严重的心脏病,据说是因为一次骑车摔跤,胳膊受外伤,引起血液感染,侵袭心脏,在家住了好长时间。这些年知道他爱上了骑车,常上班、下班沿小道骑车,好像风雨无阻似的。今年是他的六十本命年(中国人的虚岁,其实后来得知还差几个月),也是他第三次(后来得知是第四次)经受严重的生命考验。真希望他能挺过来。
今年三月他加入到我们的研发组,主要是替代另一位同事,他因家事休假三个月。眼看三个月的替代任务就要结束,他不幸出了这样的意外。
至今医生也无法就他猛然摔倒,做出一个合理解释。是路滑,小动物挡路,还是路面下坡,或者是他突然脑溢血(stroke),引起(black out)?
16日晚上10点多,我们的主管Ken来看望世鹏。和我聊了很久,12:30左右离开。他说他要陪夜,我劝他不必了,我们已经安排了。再说Ken也是一脸劳累的样子。
Ken谈起他的父亲十几年前,因为脑溢血摔倒,当时还没有完全失去知觉,做了开颅手术,在医院靠机器住了五周,最后家人同意放弃。他说当时家人坚持,不愿意接受医生的诊断。事后才发现,人在那种情形下比较难以理智,再说他父亲没有立下living will,一切决定落到他母亲身上,后来子女一致同意母亲的决定。他父亲的脑部CT扫描图明显与正常相差甚远。这是他事后才仔细观察到的。
Ken提到公司build team的Tom,他一年前在家里突发脑溢血,至今没有完全恢复。脑子记忆完整,言语表达有障碍,自主进食有困难,整体行动不便。
四、现状稳定 2015-05-18
周五时医院基本放弃继续治疗,因为周四晚上四个小时之后,医生对照手术前后的CT结果,发现情况更糟。现在体征主要靠机器维持,目前还算稳定。身体反应还有,但是归类于很低的反应水平。周六的测试表明,瞳孔和胸部无反应,舌头还有反应。周日脸上消肿蛮多,脸色看起来好些。周一清呼吸道的时候,发现他有自己咳嗽。据护士说这是她第一次见他咳嗽。
关于是否寻找2nd opinion和转院:有听说,西南医学中心比这里要好多了,他们治疗的病人比这里多得多。有机会转到西南医学中心,那里医生经验丰富,完全不是一个量级,毎年手术量大大地多。最早是这里的刘进,很有名,很久没有反应,大家以为就成了植物人,结果去西南医学中心,一个手术,马上有不同,两个星期后就有了很好的反应。我有朋友是他们华韵乐团的。然后我另一位朋友听我一说,转告了一位在Plano医院的病人,他们自费1千多要了救护车转去西南中心,也十分庆幸地大有好转。要详细信息我可以帮忙打听。
转医院的前提是对方接受,接受的条件是把所有资料转过去,一般医院不会主动,要家属提出。目前他太太有许多担忧,擔心医院可否送他去西南医院,怕他不stable enough to move…,所以没有最后决定。今天做了CT,结果未知。要等明天医生会诊或(可能)手术后决定。
刚才听说那些能够转院的病患,是在不需要机器帮助的情况下,离开医院的,换句话说,他们的状况要好的多,至少可以自主呼吸。
希望听到好消息,虽然非常渺茫。
五、噩耗传来 2015-05-26
过去一周,同事们依然充满信心,期待世鹏能够像以往那样,胜过死神。24日那天晚上,原定我值班5:00-8:30。4点多钟,凤打来电话叫我别去了,因为她已经在那里。哪知回到家中,还未吃晚饭,就收到了微信:世鹏已经脑死亡。正在安排除去生命支持的时间。
在他离开世界的最后一刻里,他的妻子和女儿,几十位同事、好友,或在房里陪伴,或在休息厅等待。
过去几年,我参加过好几次葬礼或追思会,直接面对逝者。然而要亲身经历生死离别,实在是头一回。我不知在场的他人是如何心情,我非常希望他的家人,能够得到足够的安慰。因为要有勇气去面临撤去生命支持的那一刻,更要有勇气去瞻仰那转眼作古的亲人,那种痛苦,只有当事者才能体会。好在我们已经有近10天的时间,看望他,陪伴他,尤其是几位同事,为他擦去汗水、血迹,为他抚摸手脚,大家都为那些仪表盘上的数字,担忧不已。要是世鹏有感知,他一定会心满意足的,因为这十几年的同事,真是情深似海,如同手足。
六、追思会 2015-06-02
这是我平生参加过最感人的追思会之一。如果说过去同事15年我只了解10%的世鹏,那么,在追思会上,从他妻子唐艺的生平介绍和30年婚姻的回顾,我至少得到了70%以上的认识。
且不说他MIT的博士学历我们一无所知,他以前三次严重意外我们了解肤浅,他对体育活动的爱好,完全可以用”passion“来形容,而我们几乎不理解。从Patrick,他的同事和自行车发烧友的发言中,我们或许可以找到答案。自从30年前的自行车车祸让他进了ER,19年前几乎丧命的车祸使他昏迷了近一周,6年前的致命感染让他在家休养了四个月,世鹏的身体遭到了许多伤害。他不能像常人那样自如的走路,他的一个心瓣膜永久性损坏。然而,在自行车世界里,他就是运动健将,虽然他上车都要把车子放倒,然后才能站在中间,坐在椅子上,开始骑车。在他生命的最后冲击中,他的时速达到28英里以上。这或许是他多年锻炼的积累,也许他一生追求的境界。他或许要实践自己的短期目标,骑车去休斯顿,因为他女儿在那里读书。
我们猜想,或许他有更伟大的目标,除了他在思科15年的时间了所做出的杰出贡献,和忘我工作所留下的280多PTO小时。作为一个腿脚不如常人的自行车发烧友,是自行车给了他生命新的翅膀,可以去追求他的梦想。
追思会上除了同事、好友深切缅会过去的友情,大家一致感觉生命短暂,要且行且珍惜。世鹏已经离开我们,在众人心中留下了一个难以弥补的空洞。我们只能祈求,唐艺和她女儿,能够坚强,好好生活,因为世鹏的朋友和同事时刻愿意伸出他们的手,来帮助她们,如果需要的话。
后记:追思会那天因为我要送人去机场,过后便直接去了白石湖,没料到,我是第一个到达那里。之后,我一人巡视了周围的景色,发现那是一个非常优美的地方,下面是人们散步、骑车的环湖小道,世鹏常和队友在那里练习。晚上,我和妻子一起去世鹏出事的地方,那里家人、朋友为他设立了一个纪念:一辆白色的自行车和众多的鲜花。我将Rex给我的自行车记录,即从世鹏的GPS记录仪上下载的数据的snapshot,带在身边,在那里回忆他的最后历程。他从大路的右侧开始骑向左侧,可能没有车流,或是想躲避破损的一处路面。那是一个右转加斜坡。当他的车子到达左侧的边缘时,显然,他没有停止,而是越过了路牙,因为他的轨迹显示他最后落在trail上,那边上还有高起的路障。上面是金属带,安装在木桩上。他有没有撞到那上面?没有人知道。
也许一切成为了无法猜度的谜,随著世鹏而消失了。
(2007年与世鹏一起聚餐)
(白石湖风景)
(鲜花刚送到)
(世鹏最后的行程:红点所在为绊倒之处)